清朝奠基者努尔哈赤的生命终点,一直是清史研究中的未解之谜。是因病而亡,还是战伤所致?从情志致疽到铅中毒,再到破伤风,各种说法纷纭迭出,同时暴露出部分历史叙述对病理机制的误解与夸张。
努尔哈赤是清朝奠基者,其军事才能与政治智慧在宁远之战等历史事件中得以展现,但他的死亡留下诸多谜团。(互联网)
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1559–1626)是清朝的奠基者,虽被追尊为首位皇帝,但生前并未正式登基称帝。他的死亡一直是清史研究中的一个谜团。是因病而亡,还是死于战伤?史家纷纷考证,迄无定论。
非单纯病亡
著名历史学家孟森(1868–1938)及多数清史学者普遍认为,努尔哈赤死于“坏疽”(gangrene)引发的并发症。按照现代病理学的理解,坏疽是因细菌感染所致,若未及时处理,可迅速引发败血症(sepsis)乃至多器官衰竭(multi-organ failure)。换言之,细菌感染才是患疽的核心机制。然而,也有部分观点认为他并非单纯病亡,而是在宁远之战中受伤后因伤致病,这使得努尔哈赤的死因成为史学讨论的焦点之一。
宁远古城南城门见证明朝和后金之间的一场战役。
根据阎崇年所著《正说清朝十二帝》记载:天命11年(1626年,明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亲率13万大军攻打宁远(今辽宁兴城)。明将袁崇焕布置红夷大炮(即从西洋引进的火炮)御敌,并在25日命炮轰黄龙幕。清军一名“大头目”被炸伤,以红布包裹,由兵士抬离战场,哀号震天。有人猜测此人正是努尔哈赤本人。然而,清朝官方文献对此讳莫如深,《清太祖实录》仅云“上不豫”,未言其伤。可见清廷有意维护努尔哈赤“战无不胜”的神武形象,避谈其可能受伤或病弱致死的事实。
明方记载则较为直白。袁崇焕在复奏中称,“奴酋耻宁远之败,遂蓄愠患疽,疽发于背”,以情绪积压解释其患病。这种所谓“情志致病”的说法,明显是一种政治性修辞,缺乏现代医学依据,带有讥讽意味,也反映出敌对视角下对敌酋死亡的一种诠释策略。
更奇特的是,一些学者甚至提出努尔哈赤死于破伤风(tetanus),因其在战中被铁片划伤,感染破伤风梭菌(Clostridium tetani)。但此说法既无史料佐证,也与病理不符。破伤风为急性感染,一旦发病,病程迅猛,多在数日内死亡,极少拖延数月。
新加坡破伤风致命案例
梁敏修是广惠肇留医院创办人之一,因意外受伤感染破伤风身亡。( 取自养正学校金禧纪念刊)
顺带一提,新加坡历史上也有因破伤风而致命的真实案例,可作为参照。一位是广惠肇留医院创办人之一的梁敏修(Leong Man Sau,1866–1916),他因下火车时意外受伤,不幸感染破伤风,经七八日挣扎无效身亡。
另一位则是前马来亚大学生物化学系高级讲师奥利维楼(C. J. Oliveiro,卒于1956年),因开罐头不慎割伤手指,几日后出现吞咽困难症状,确诊为破伤风,入院后仅两日便去世。
这些真实个案说明,破伤风属于进展极快的急性感染病,发病后数日内若未及时施以抗毒素治疗,死亡率极高。
若说努尔哈赤“因破伤风九个月后死亡”,这与病理机制严重不符,也暴露出某些史学观点对医学知识的匮乏。所以历史记载称努尔哈赤病七个月,甚至期间还曾跋涉千里前往清河温泉“坐汤疗养”,显然与典型破伤风症状如“锁口风”(lockjaw)、肌肉痉挛、角弓反张(opisthotonus)等毫不相符。因此,认为他死于破伤风,实属误解。
又有说法认为努尔哈赤死于铅中毒,因中炮弹伤而体内残留铅弹。然而,铅中毒的发病机制(pathogenesis)复杂,往往需要长期暴露与累积吸收,急性铅中毒引致死亡的案例在战伤中极为罕见,更无历史资料支持。此说更像是后人穿凿附会的想象。
宁远卫城的红夷大炮。
若从医学角度重新梳理,有一种可能较为合理。那就是努尔哈赤在宁远之战中虽未直接被炮弹击中,但被飞散的弹片割伤背部。由于伤口清创(debridement)不彻底,细菌感染导致局部坏死(necrosis),演变为坏疽(gangrene)。
在无抗生素的年代,坏疽若并发为败血症几无救治之法。尤有甚者,年迈的努尔哈赤可能患有糖尿病,致使伤口愈合更慢,进一步加重病情。可惜清代的医学尚未能识别此类代谢疾病,故未及记录。
值得一提的是,糖尿病并非现代专属,早在古埃及已有类似症状记述。至1776年,科学界已知糖尿病患者尿液及血液含糖过高。若以今日眼光看,伤口久治不愈,且病情逐步恶化,确有可能与糖尿病合并感染有关。
医学与史学应互为补充
综上所述,努尔哈赤极可能是在宁远之战中受轻伤后,因伤口感染引发坏疽,再导致败血症乃至死亡。而关于情志致疽、铅中毒或破伤风等说法,不仅缺乏医学与史料依据,更暴露出部分历史叙述对病理机制的误解与夸张。
历史研究不能脱离基本的医学常识。否则不但误导读者,更可能将后人引入错误史实的陷阱。医学与史学在理解人物死亡真相时,应互为补充,方能趋近真实,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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