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创排的话剧《杜甫》再度上演了。若从首演的时间算,跟话剧《李白》前后整整跨越了28年,而它重新冲上热搜,被人们进一步讨论,则是近一段时间的事情。李杜齐名,两部作品堪称“双子星”剧目,其合璧之旅自然备受关注。以话剧《李白》《杜甫》为代表的一系列文人历史剧,不仅丰富了北京人艺的创作路径和风格,也提供了观照历史传统、把握人文脉象的重要创作经验。 李白和杜甫,其人其诗,区别很大,是家喻户晓的事实。他们寥寥几次见面,却一生牵念,诗文赠答,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佳话。传统文人的心态与处境,可以说是剧作家郭启宏贯穿创作生涯的题材主脉,从早期的《司马迁》到被称为“文人三部曲”的《李白》《天之骄子》《知己》,再到如今实现“李杜合璧”的《杜甫》,均不同程度地将“知己”置于文人立身问道的参照当中,仿佛有一个精神世界的枢纽或开关,汇聚了所有悲欣。 安史之乱拦腰一斫,改变了大唐的命运。这是《李白》《杜甫》两部作品截取的历史情境,给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故事以此为切入点,从李杜中晚期的人生讲起。沧桑变乱,刀口豁然,人的命题自然产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在话剧《李白》中,李白暮年请缨,热血浪漫,那种自我主体色彩是强烈鲜明的,可在动荡局势的诡谲涡流和复杂人性面前,又显得天真荒唐。在话剧《杜甫》里,杜甫一生蹭蹬求官,一路狼狈窘迫,但他的不懂变通、率性执拗,也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天真荒唐,看到了他的可爱与高洁。在动荡时局的纷乱世相中,他们各有各的际遇与悲喜,令人感喟同情。 比较两部剧,不难看出:创作者“传历史之神,传人物之神,传作者之神”的史剧观一以贯之,而塑造李白重在主体人格的神采,塑造杜甫重在现实情态的筋骨,跟他们的自身性格与诗歌风格是吻合的;《杜甫》其实比《李白》难写,创作者跨越几十年的阅世经验和人生感悟,在《杜甫》这里得到更加自然松弛的体现。 某种意义上,话剧《李白》和《杜甫》可以说分别代表了“有我”和“无我”的心境状态。如何把握“有我”和“无我”之间的关系和尺度,也是需要创作者深入思考的问题。比如,历经时间考验的《李白》看起来更加凝练完整,因为李白的行为动机和内在痛苦更加明确有力,但时过境迁,这种较为浓厚的文人属性,如何更好地跟当下观众实现情绪衔接?《杜甫》主要依托于情节细节,大多呈现的是人情世故,不乏现实感,因此故事更加好看,更易引发共情,但杜甫的主体人格和内在痛苦难免有所遮蔽。 对中国人来说,李白和杜甫永远都是中华文明璀璨星河中的耀眼星辰,而文人题材历史剧所应有的特殊质感和诗意神韵,尤为突出地传递了中华美学精神。这场跨越30多年的创作接力,堪称北京人艺雕刻时光的诗意展卷。1991年话剧《李白》首演时,主演濮存昕38岁,以青壮饰演暮年,却并不违和。话剧《杜甫》再演,导演兼主演冯远征63岁,跟真实历史中杜甫的年龄相仿,导演尚属试水,表演已炉火纯青。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李白和杜甫就应该是他们在舞台上呈现的样子。时代变迁如长河奔流,人的心态和欣赏习惯也在变化,而所有的常与变、取与舍、得与失,都会因跟我们有关而有了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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