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琴    发表于  昨天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7 0
一个困境中的长沙公务员,想靠女大学生翻身.jpg
大学美食街, 只是看起来很美
40多岁的老侯,研究起了20岁的女大学生。
他看不懂这群年轻人。家里有个正在上大二的侄女,长期晚睡晚起,不吃早餐,点外卖比价精细到几毛钱,听说爸爸要请客吃饭,会主动告诉他哪家平台下单最便宜。你说她抠吧,但只要有假期,她都在外面玩。
这位体制内的中年人,跟媳妇都是80后,两个儿子是10后。他清楚地知道,母亲每个月的化疗费是2000元,全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是3000元,媳妇疑似强直性脊柱炎,每次看中医1000多,孩子配一副眼镜2000元……但对于女大学生的消费习惯,比如每个月愿意花多少钱吃饭、愿意复购哪些品,他并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大学门口的餐饮店应该是不错的生意。因为客流量足够稳定,很多铺面需要搞关系才能抢到。
于是,当今年有机会租下长沙一所高校美食街的17平米小门脸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入局了。媳妇当老板,他当顾问。这是个好地段。学校的在校生人数在8000-10000人,附近还有繁华商圈和另外两所高校。
他需要赚钱。
这位公务员所属的单位是省级,名头好听,但实际待遇并不高,工作十几年,如今到手工资还是四位数。媳妇在地产公司,这几年不景气,只能发出3000块的基本工资。早年间家里凑钱向公司"投资"的50万,五年都没能要回来,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要回来。
捉襟见肘的生活让老侯心里没底。他甚至想过下班后去兼职跑美团。但考虑到他的本职工作经常需要加班到晚上9、10点,这显然也不是靠谱的增收方式。
今年9月,老侯的螺蛳粉小店经过简单装修后开张了。选品的灵感来自成功运作过螺蛳粉项目的朋友老王,他曾经把一家螺蛳粉小店做出过每天200-300个外卖单的成绩,可以提供技术和运营。天时地利人和,老侯信心满满。开业前,小店按照每天300碗的规模备了一周的原材料,开业当天,包括老侯媳妇、媳妇闺蜜、老王夫妇在内的四位"精干"都守在店里。
早上开门时有多兴奋,晚上盘账时就有多受打击。全天营业额400元,相当于卖出去30多碗螺蛳粉。这其中还有"友情单"。美食街总承包老板看他们生意太差,吆喝了其他商户来捧场。
经验丰富的老王觉得不太对,第二天就把附近走了一圈,顺利"套"出食堂一家螺蛳粉档口的经营情况:全年营业额15万元。他心里马上就凉了半截。
在餐饮行业,同行的萧条不是好信号。
加上小店所处的竞争环境实在不算友好。学校有三栋食堂,接近80个档口。美食街有14个档口。美食街外面不远处的超市有7-8个档口。晚上附近还活跃着大概20个夜宵摊。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此外,周边商圈不乏螺鼎记、螺中王、柳州肥姨妈等头部品牌。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老侯小店的生意都保持着稳定的惨淡,单日营收在400-600元左右。
老侯后台显示经营状况.jpg

▲老侯后台显示经营状况
家人开始还很乐观。老侯忙上班,媳妇和母亲一头扎在店里,对成绩也更加敏感。偶尔一天营业额到达700多,朴实的老人兴奋了一晚上,在家里反复说:只要努力,肯定可以做下去的。吃苦霸蛮精神果然是写在湖南人身体里的DNA。
但老侯越来越确定这条路走得不对。人到中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方向错了,越努力越糟糕。
到10月底的时候,小店的日营业额已经跌到了200-300元。低落的情绪开始在老侯家里蔓延。
02
中年人的笨拙升级
老侯以前是个文艺青年。他在高中就办文学报纸,会写对女生极具吸引力的浪漫诗句。但现在他在客户群里喊得最多的是:
"宝子们,开饭啦!"
他的小店活下来了,甚至11月底还出现过排队的现象,目前日营收基本维持在1000元左右。这让作为小店老板的媳妇干劲十足。他调侃,媳妇在家时哪哪都疼,一到店里浑身是劲。他们以月薪3000元的价格雇用了一个男孩。老侯母亲也主动加入到日常工作中,老侯怎么劝也没用,这位勤快了一辈子的老人就喜欢忙碌,在店里,有学生来她就拉着问长问短,了解他们对口味的满意程度,没人的时候就埋头搞卫生,做自己能干的所有活儿。
转机出现在11月。老侯成功换品,从螺蛳粉切换到湖南卤粉——一个在湖南受欢迎度更高的品类。
这其中有些运气的成分。老侯换品的思路很清晰,粉,作为基本类目不用变,只要换更适合附近人群的浇头就可以。最后他居然在淘宝上就找到了靠谱的供应商。对方曾经在长沙开过60多家粉店,疫情后都关掉了,只保留了做浇头的厂子,转型B端,专门向粉面店供货,另一家开在高校附近的粉店,靠他家产品已经经营2年,日营业额在2000元左右。
运气之外,老侯的倔强在这个节点也发挥了关键作用。
意识到螺狮粉没有品牌就没有出路之后,他跟自己能联系上的资深餐饮人士聊过一圈,更加坚定了换品的决心。但换品就意味着折损,粗略估计在1.5万元左右,家里肯定不同意。最后,他偷偷借了5万元信用贷,把这件事情办完了。我估计,他给自己想的退路,大概还是去兼职做美团外卖。
供给端的问题解决了,老侯开始同步升级营销手段。
卖螺蛳粉的1.0阶段,小店没有做太多推广,只是通过加群送炸蛋的方式,陆续建起四五百人的微信群。卖卤粉的2.0阶段,他从预热就开始行动。新品上线前的一周,他找大学生在宿舍"扫楼"发传单,效果很好,上线大概一周后,店门口开始排队,目前单日营收在1000元左右,在整条美食街排名都比较靠前。
这是当地美团运营给他的建议之一,其他内容还包括:在微信群开展手机免费贴膜、电脑系统免费重装、高品质商品低频低利等低投入活动,跟用户的更强链接和信任感。听起来都很好,但老侯卡在了落地这一步。贴膜、装系统这些技能他都没有,同时他又不知道如何在自身技能与用户需求之间划出共同项。
这让他真切地有了身为中年人的无力感。
"现在的学生心理,我是真的摸不透。特别是女孩子。"小店现在有7个微信群,成员超过1000人,但依然停留在饭点发广告的常规运营阶段。老侯只会在群里笨拙地喊着"宝子们",但有学生真的在群里向他喊话"爸爸,多加点肉"时,他又觉得五味杂陈了。其中一种感觉大概是不好意思,纯粹商业行为的关心,似乎被误会为走心了。
但有些时候,他又确实像一只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
比如他发现母亲在店里过于热情,对社恐的学生形成压力,就在11月初坚持把老人请回了家。"这些孩子不喜欢被追问粉硬了还是软了,辣不辣,就像过年回家被老人追问谈没谈男朋友一样"。
再比如粉的分量,他得到的商业建议是270克,不够可以免费加。这是一个源于经验的微妙数据,对于多数客户来说,如果不额外加粉,270克属于刚刚好不会太撑的份量,可以留下复购的种子。但老侯喜欢把他的客户们喂饱,坚持把分量变成280克。至于复购,"我再去想别的主意勾他们过来"。
这是一种关于吃饱的朴素心愿,或许也还有侄女的关系。他总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侄女的影子:独来独往,社恐严重。在小店里,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一个人,点一碗粉,刷着手机半个小时安静吃完,或者一个人进门来,提上打包袋就离开。
他有些心疼,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他跟媳妇商量:晚上消费的顾客能否安排卤鸡腿之类的赠品?是一份温暖,反正第二天也不好卖了。可惜惨遭媳妇拒绝。毕竟,店里的生意也只是刚刚有起色,一切顺利的话,也得到2026年上半年才可能回本。此时的每一份支出,都要精打细算。
在餐饮小商家的世界里,生存永远比情怀重要。
而且,情怀有时候就像易碎品。老侯有过气到想关店的时候,外卖小哥把餐弄丢了,媳妇发现之后马上联系学生,安排重做和赠送麻薯,但第二次送餐时少了一个鸡脚,媳妇直接安排了退款,整单白送。结果学生还是跑到平台评价:味道不错,分量太少。
那一刻,老实人老侯感受到了商业的残酷。
03
洪流之中
在由京东挑起、阿里与美团最终对决的这场外卖大战中,很多人已经习惯更便宜的餐饮消费。然而,当人们习惯用13块钱的价格喝到店里标价27块钱的咖啡,这个价格就会在消费决策中划出一道红线,一旦超过,就可能响起无声的"警报",继而影响到下单。
你很难说这对于餐饮小商家们意味着什么。
它确实能带来生意的增量,看起来很热闹,但商家们最终盘点账目时却未必开心。复旦大学张军教授带领的课题组在2025年11月发布报告称,外卖大战"以价换量"的增收效果差,净利润更高的堂食业务被外卖分流,直接拉低了商户总利润。而未参与补贴的商家会遭遇虹吸效应,陷入到"参补利润少、不参补订单少"的两难困境中。
还在餐饮新手村的老侯,暂时没有精力考虑这些。尽可能多地从互联网借力,是他在当下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努力方式。
为了引流,他把一款原价8元的麻辣鸡丝拌粉放在了美团拼好饭,价格浮动在5.41-6.9元之间,大概美团能带来550元的收入。媳妇想多赚点,提出涨价1块钱,被老侯反对。作为全国500强企业的白领,媳妇曾经是家里的赚钱主力。在她看来,女大学生们的消费不太在乎价格,只要品质做好就可以。老侯只能扒出美团后台数据给她看:外卖价格多2块钱的时候,入店转化率是3%-5%,少1块钱的时候,转化率是7-9%。
最终,老侯取得了胜利,涨价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不管是螺蛳粉还是拌粉,老侯小店的客单价都在10元以下。疯狂的价格内卷几乎是大学美食街所有商户的共识。前几天,街上新开了一家热卤摊,3.9元就能买一份,还赠送米饭。
这与大学生们在社交网络中晒出的追星、买谷、旅游形成了完全割裂的两个世界。
但这就是现实。跟美团的人混熟后,老侯了解到一组数据:附近那些每天1000多单外卖的店铺,80%的单子都是10元以下的。他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最近十天,店里的日均外卖订单在65单左右,其中近40单都是麻辣鸡丝拌粉。有一天鸡丝断货,外卖单直接少了20个。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商家的一种规训。品牌力或者价格力,总得占一样才可能活下去。甚至,价格在当下变得更重要。
别说长沙大学城里的这些餐饮小商贩,就连北京上海的高级餐厅,都在通过团购等方式降低身价。北京海鲜自助品牌第六季也在最近撤掉了部分餐厅的海鲜品类,随之将自助餐价格从300多降到了100多。
老侯现在经常下班后跑到店里去吃粉,小店虽简陋,但对于他的意义已然不同。
最初动开店的心思,是源于办公室里的调侃。他所在的部门经常加班到很晚,同事们开玩笑:有这个工作的劲头,做什么都能成功。种子埋下,当他遇到开店机会时就自然冒出了芽。"在一个压迫感和窒息感快渗透到天花板的环境里,硬是抠了两个鼻孔大的通道喘气。"
老侯需要钱,更需要希望。而围绕餐饮消费的生意,在长沙是最触手可及的希望所在,从茶颜悦色、文和友到墨茉点心局、费大厨,这些白手起家的故事,很多人都想复制。如今,老侯最清晰的梦想,就是把小店做成老店,可以传承几代人、可以开分店的那种。他的老家县城就有好几家这样的粉店,祖辈经营,活得很好。
他慢慢找到更多的成就感。美食街上好几家开了三四年的店铺,目前的日营业额也只有400-600元,而他的小店最近都稳定在1000元以上。这让他有了后来者居上的喜悦。他已经在规划推出温情的免费A套餐,不要钱,管饱,帮助这座城市里那些临时陷入困境的年轻人。
"小人物的命,富二代的愿。"他自嘲道。
做生意的这段时间,他比过往更直观地看到人生起伏与无常。一个朋友曾经靠倒腾车牌和房产赚到1个亿,后来却因为买了恒大的房票破产,现在被列为失信人员。老侯每次跟他联系之后都会收到警方温馨提示,不要相信他介绍的投资机会。同在体制内的另一个朋友做过饭团的副业,疫情期间也做到1000元以上的单日营业额,但好生意没能持续,最后赔掉了30万。"小人物在社会大潮裸泳,极易缺氧窒息。"老侯感慨。
他相信互联网的红利还在,要顺势而为——这让我怀疑他深入研究过雷军的演讲。除了美团外卖,下一步,他打算挨个研究抖音探店、小红书,"该上的平台都得上",同时还要继续学习私域营销、精准营销,做好流量的强关联和转化。
时代变了。
长沙以前有过一些靠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小店,比如熊猫阿姨的鸡爪,靠品质和时间就能慢慢熬出来,但现在餐饮迭代太快,很可能正在满怀信心期待的时候就被扑过来的浪花拍死了。企查查数据显示,截至今年7月31日,全国餐饮企业新增186.4万家,注吊销188.6万家。显然死亡的场景更"热闹"。
但老侯依然充满斗志。不只是他,店里请的唯一一位员工,也在努力向美食街推销熟人开发的一套收银系统,以获取提成。这或者是男孩接受3000元月薪的更大动力:用一个"自己人"的身份,换一个更大的赚钱梦想。
"躺平"这个词,在老侯熟悉的圈子里,似乎并不流行。
不过创业确实毁生活。
以前媳妇每到周末就安排全家出游,开店之后连超市都不逛了,小店吞掉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老侯也忙到没时间顾其他事,今年看过的唯一一场电影还是《哪吒》。他最喜欢其中的申公豹。
作为仙界"边角料",申公豹努力上进去挤独木桥,像极了在职场打拼的普通人。他当过坏人,但身上一直有温存的一面。当李靖想要出去买药拯救陈塘关的受伤老百姓,他表面不让,但还是留下清单,让药材车顺利进入陈塘关。
那一幕触动了老侯。"现实生活,我们都在拼尽全力又蝇营狗苟地活着,却不一定能看到结果,但心底里一定要留着一份光和暖,那是我们最后的体面。"
大学美食街的那家简陋小店,或许此刻就在安放着老侯心里的光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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