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围绕中国制造席卷世界发生的企业保卫战的表现之一，就是各国政府开始与本国消费者理性博弈，但这种斗争注定无果，最后必然演变为国与国之间重新厘定贸易规则之争。

就在外媒不断发布要求中国政府致力提振国内消费之时，中国国内对消费不振的悲观情绪弥漫于媒体。图为12月19日，北京一家商场。（法新社）

最近，中国前11个月贸易顺差总额过万亿美元，在世界尤其是欧美引发高度警惕。12月中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负责人公开呼吁，中国的制造业主导地位可能加剧全球贸易紧张局势，呼吁中国加快结构改革，摆脱对出口与债务推动增长的依赖，尽快转向以消费为主导的经济模式。类似的呼吁最早出现在2023年初，其时美欧智库、官员都敦促中国采取行动，将经济从对外出口拉动转向国内消费驱动。但问题在于：宏观经济的几个层面诸如投资、生产、流通与消费当中，最无法纳入政府管控的就是理性消费者行为。本文以法国、中国与美国2025年的事实为例加以分析。

全球化经济的特点就是资本、商品在国际间的自由流动，由IMF这一旨在促进全球货币合作、确保金融稳定和促进国际贸易的机构来发出这一警告，确实说明全球化遇到了严重问题，就是在中国廉价商品涌向全世界之时，各国政府为了保护本土企业，必须与本国的理性消费者博弈。

所谓“理性消费”，是指消费者在消费能力范围内以实现效用最大化为原则的消费行为，强调性价比、品质及需求契合度。该行为包含预算控制等特征，消费者决策过程中必须综合评估商品质量与自身收入及可预期经济收入。

中国向世界倾销廉价商品涉及中国企业、商品进口国企业及消费者。中国出口企业在国际间逐利，成了与世界各国企业的性价比竞争，美欧企业本就因为人力成本、税收及福利负担等原因，产品价格偏高，在中国产品的低价竞争与消费者理性消费夹击之下，不少陷入破产。为了保护本国企业与就业，美欧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这在美国表现为向中国产品征收高关税，在法国则表现为设置各种进入门槛，11月份开始的法国政府叫停希音（SHEIN）风波只是一例。除了国内干预之外，各国政府还通过外交谈判要求中国实施经济结构转型，从出口拉动型转变为国内消费推动型。

法国政府VS理性消费

以法国近日发生的希音风波为例。11月5日开业当日，巴黎希音店外街道上出现两队目标相反的人群：马路一侧是等待进入百货商场的消费者，从BHV百货主入口一直延伸至整条里沃利大街，形成近百米的长龙。马路另一侧是举着各式标语牌和旗帜的抗议人士，认为希音是让法国蒙羞的“耻辱品牌”。就在开业当日中午，法国内政部长洛朗·努涅斯向司法机关提起诉讼，要求封锁希音，理由是该平台曾出售具有儿童外貌的性玩偶以及A类武器。12月19日，巴黎法院认为，在相关非法商品已被平台主动下架并停止销售的情况下，要求对希音实施全面封锁的措施，超出应对相关风险所必需的范围，因而不符合比例原则，驳回政府的诉讼请求。

如果仅将此看作一场商场违规引发的事件，就大错特错了。法国是欧洲第三大零售市场，零售业对法国的经济贡献非常巨大。如今在法国零售业陷入困境、本土品牌接连破产的背景下，法国政府出面诉讼要求希音全面停业，是出手拯救本国零售业，志在必得。巴黎法院驳回政府诉讼请求后，巴黎检察院已就此案启动刑事调查，并将案件交由未成年人事务办公室负责，希音司法风波远未结束。但是，在法国消费者看来， 希音“拯救了低收入顾客的购买力”，钱包说话最重要。

美国消费者不支持关税战

美国对华关税战自10月末之后正式休战一年。在关税战之初，我就预测过，决定胜负的因素有三个：两国的国家实力、领导者的定力、两国民众的忍痛力。在社交媒体X上贴出这条推文，后面的跟帖几乎一致认为美国国家实力胜过中国，后两者尤其是民众的忍痛力，中国强于美国。

4月2日美国开打全球关税战，皮尤研究中心于4月8日发布民调，显示多数美国人不支持总统特朗普最新的关税政策。在这份调查之前，特朗普政府已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了两轮10%的关税。调查显示，52%的美国人认为对中国商品征收关税伤害了美国。路透社与益普索同日发布的一项线上民调结果显示，超过七成受访者认为，未来半年美国国内日用品、汽车、手机等会因关税措施涨价。

《纽约时报》于4月29日发布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标题是《没了中国产品，美国人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全文列举了各种产品中的中国制造比例，从厨房用具、卧室寝具、汽车零件再到园艺工具用品，无所不包，结论是“自从几十年前中国巩固了自己作为世界工厂的地位以来，美国人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依赖中国制造的商品。如果特朗普总统对中国产品加征的超高关税继续生效，增加的成本可能会转嫁给企业，最终转嫁给消费者”。

类似报道还有许多，叙述的都是同一故事：美国从中国进口的主要商品，覆盖了生活中多个场景；指向都是美国人将会受不了通胀，影响中期选举。最终，这场美国政府VS理性消费者的结局，就是中美关税战休战。

中国人捂紧钱包

美欧都希望中国政府能够发挥力量，将中国经济结构从出口依赖型转为国内消费拉动型，给他国制造业留条生路。中国政府也表示了决心，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决议，就是“通过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重点在于提振居民收入来增强消费能力，并推动消费从耐用品转向服务消费”。简言之，中国政府VS消费者理性，就是要让消费者敞开钱包购买。但政府并非万能，中国国家统计局12月1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1月份同比增长1.3%，低于10月份的2.9%，增速降至2022年以来最低。

就在外媒不断发布要求中国政府致力提振国内消费之时，中国国内对消费不振的悲观情绪弥漫于媒体，“什么都降价，唯独钱包捂得更紧”这类感叹，几乎是媒体门户网站的共同主题。这轮消费寒潮的背后是对未来缺乏信心，是每个普通人关于工作、债务和未来前景不确定的深层焦虑，其中是否能够保有工作，是忧虑之首。

官方公布的青年失业率长期徘徊在20%上下，今年的中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1%，但社会观感远比数据显示的要严重。根据报道，企业裁员名单上，35岁以上员工占比显著上升。智联招聘2025年报告显示，35岁至40岁求职者平均投递简历次数是25岁年轻人的三倍，但面试转化率不足后者的三分之一。这种年龄歧视让中年群体主动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周末聚餐改成家庭做饭，旅游计划无限期推迟，连孩子的兴趣班都砍了一半。这自然就导致餐饮业、旅游业、校外教培等服务行业的衰退，再产生联动效应，比如消费降级。平价超市营业额则逆势增长，二手平台闲置物品交易量同比上涨40%。消费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生存的算计。

冷战之后的全球化曾让世界各国受益，其中最大事件就是中国崛起成为世界制造业大国。如今围绕中国制造席卷世界发生的企业保卫战的表现之一，就是各国政府开始与本国消费者理性博弈，但这种斗争注定无果，最后必然演变为国与国之间重新厘定贸易规则之争。中国最后的被动选择只能是承受经济代价，在成就他国的同时成就自己。

如今围绕中国制造席卷世界发生的企业保卫战的表现之一，就是各国政府开始与本国消费者理性博弈，但这种斗争注定无果，最后必然演变为国与国之间重新厘定贸易规则之争。

就在外媒不断发布要求中国政府致力提振国内消费之时，中国国内对消费不振的悲观情绪弥漫于媒体。图为12月19日，北京一家商场。（法新社）

最近，中国前11个月贸易顺差总额过万亿美元，在世界尤其是欧美引发高度警惕。12月中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负责人公开呼吁，中国的制造业主导地位可能加剧全球贸易紧张局势，呼吁中国加快结构改革，摆脱对出口与债务推动增长的依赖，尽快转向以消费为主导的经济模式。类似的呼吁最早出现在2023年初，其时美欧智库、官员都敦促中国采取行动，将经济从对外出口拉动转向国内消费驱动。但问题在于：宏观经济的几个层面诸如投资、生产、流通与消费当中，最无法纳入政府管控的就是理性消费者行为。本文以法国、中国与美国2025年的事实为例加以分析。

全球化经济的特点就是资本、商品在国际间的自由流动，由IMF这一旨在促进全球货币合作、确保金融稳定和促进国际贸易的机构来发出这一警告，确实说明全球化遇到了严重问题，就是在中国廉价商品涌向全世界之时，各国政府为了保护本土企业，必须与本国的理性消费者博弈。

所谓“理性消费”，是指消费者在消费能力范围内以实现效用最大化为原则的消费行为，强调性价比、品质及需求契合度。该行为包含预算控制等特征，消费者决策过程中必须综合评估商品质量与自身收入及可预期经济收入。

中国向世界倾销廉价商品涉及中国企业、商品进口国企业及消费者。中国出口企业在国际间逐利，成了与世界各国企业的性价比竞争，美欧企业本就因为人力成本、税收及福利负担等原因，产品价格偏高，在中国产品的低价竞争与消费者理性消费夹击之下，不少陷入破产。为了保护本国企业与就业，美欧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这在美国表现为向中国产品征收高关税，在法国则表现为设置各种进入门槛，11月份开始的法国政府叫停希音（SHEIN）风波只是一例。除了国内干预之外，各国政府还通过外交谈判要求中国实施经济结构转型，从出口拉动型转变为国内消费推动型。

法国政府VS理性消费

以法国近日发生的希音风波为例。11月5日开业当日，巴黎希音店外街道上出现两队目标相反的人群：马路一侧是等待进入百货商场的消费者，从BHV百货主入口一直延伸至整条里沃利大街，形成近百米的长龙。马路另一侧是举着各式标语牌和旗帜的抗议人士，认为希音是让法国蒙羞的“耻辱品牌”。就在开业当日中午，法国内政部长洛朗·努涅斯向司法机关提起诉讼，要求封锁希音，理由是该平台曾出售具有儿童外貌的性玩偶以及A类武器。12月19日，巴黎法院认为，在相关非法商品已被平台主动下架并停止销售的情况下，要求对希音实施全面封锁的措施，超出应对相关风险所必需的范围，因而不符合比例原则，驳回政府的诉讼请求。

如果仅将此看作一场商场违规引发的事件，就大错特错了。法国是欧洲第三大零售市场，零售业对法国的经济贡献非常巨大。如今在法国零售业陷入困境、本土品牌接连破产的背景下，法国政府出面诉讼要求希音全面停业，是出手拯救本国零售业，志在必得。巴黎法院驳回政府诉讼请求后，巴黎检察院已就此案启动刑事调查，并将案件交由未成年人事务办公室负责，希音司法风波远未结束。但是，在法国消费者看来， 希音“拯救了低收入顾客的购买力”，钱包说话最重要。

美国消费者不支持关税战

美国对华关税战自10月末之后正式休战一年。在关税战之初，我就预测过，决定胜负的因素有三个：两国的国家实力、领导者的定力、两国民众的忍痛力。在社交媒体X上贴出这条推文，后面的跟帖几乎一致认为美国国家实力胜过中国，后两者尤其是民众的忍痛力，中国强于美国。

4月2日美国开打全球关税战，皮尤研究中心于4月8日发布民调，显示多数美国人不支持总统特朗普最新的关税政策。在这份调查之前，特朗普政府已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了两轮10%的关税。调查显示，52%的美国人认为对中国商品征收关税伤害了美国。路透社与益普索同日发布的一项线上民调结果显示，超过七成受访者认为，未来半年美国国内日用品、汽车、手机等会因关税措施涨价。

《纽约时报》于4月29日发布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标题是《没了中国产品，美国人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全文列举了各种产品中的中国制造比例，从厨房用具、卧室寝具、汽车零件再到园艺工具用品，无所不包，结论是“自从几十年前中国巩固了自己作为世界工厂的地位以来，美国人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依赖中国制造的商品。如果特朗普总统对中国产品加征的超高关税继续生效，增加的成本可能会转嫁给企业，最终转嫁给消费者”。

类似报道还有许多，叙述的都是同一故事：美国从中国进口的主要商品，覆盖了生活中多个场景；指向都是美国人将会受不了通胀，影响中期选举。最终，这场美国政府VS理性消费者的结局，就是中美关税战休战。

中国人捂紧钱包

美欧都希望中国政府能够发挥力量，将中国经济结构从出口依赖型转为国内消费拉动型，给他国制造业留条生路。中国政府也表示了决心，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决议，就是“通过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重点在于提振居民收入来增强消费能力，并推动消费从耐用品转向服务消费”。简言之，中国政府VS消费者理性，就是要让消费者敞开钱包购买。但政府并非万能，中国国家统计局12月1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1月份同比增长1.3%，低于10月份的2.9%，增速降至2022年以来最低。

就在外媒不断发布要求中国政府致力提振国内消费之时，中国国内对消费不振的悲观情绪弥漫于媒体，“什么都降价，唯独钱包捂得更紧”这类感叹，几乎是媒体门户网站的共同主题。这轮消费寒潮的背后是对未来缺乏信心，是每个普通人关于工作、债务和未来前景不确定的深层焦虑，其中是否能够保有工作，是忧虑之首。

官方公布的青年失业率长期徘徊在20%上下，今年的中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1%，但社会观感远比数据显示的要严重。根据报道，企业裁员名单上，35岁以上员工占比显著上升。智联招聘2025年报告显示，35岁至40岁求职者平均投递简历次数是25岁年轻人的三倍，但面试转化率不足后者的三分之一。这种年龄歧视让中年群体主动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周末聚餐改成家庭做饭，旅游计划无限期推迟，连孩子的兴趣班都砍了一半。这自然就导致餐饮业、旅游业、校外教培等服务行业的衰退，再产生联动效应，比如消费降级。平价超市营业额则逆势增长，二手平台闲置物品交易量同比上涨40%。消费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生存的算计。

冷战之后的全球化曾让世界各国受益，其中最大事件就是中国崛起成为世界制造业大国。如今围绕中国制造席卷世界发生的企业保卫战的表现之一，就是各国政府开始与本国消费者理性博弈，但这种斗争注定无果，最后必然演变为国与国之间重新厘定贸易规则之争。中国最后的被动选择只能是承受经济代价，在成就他国的同时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