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笑竟若寂寥    发表于  3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4 0
当洪康熙和红楼梦进入悼明宇宙.jpg
人们使用着共同的词语,说的却从来不是同一回事。

11月初,“洪康熙”假说在社交网络热传。你大概也听说了这版传闻中的康熙身世:这位生于1654年的清朝皇帝,不再是顺治帝和佟佳氏的儿子,而是祖母孝庄与大臣洪承畴的孩子。虽然有做过爱新觉罗家族后人DNA检测的学者出来辟谣,指出“努尔哈赤到雍正的父系传承没有问题”,但这个研究仍被许多人质疑。

与此同时,康熙孙子乾隆的身世传说也被重新翻出来。在野史中,他是从江南陈阁老家抱来的男婴。很快,籍贯浙江海宁的作家金庸、与金庸有姻亲关系的作家琼瑶、家族与康熙关系紧密的《红楼梦》作者曹雪芹,都被卷入了这场“洪康熙”假说热潮中。

《红楼梦》索隐派再次盛行,人们纷纷讨论这部作品的创作背景和立意,它究竟是一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的悼明之作,还是一部曹雪芹基于家族背景创作的闺阁女儿小说?我们发现,这轮关于《红楼梦》的索隐,不同于早期蔡元培的索隐,也不同于红学家周汝昌、刘心武等人的索隐,更不同于近年来在B站流行的新索隐派,而是“新新索隐派”,是“洪康熙”宇宙的一部分。随着索隐的流行,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冯小刚导演的电影作品《芳华》也被索隐和重新解读。

而后,“悼明”忽然破圈,在全网延伸开去。许多人惋惜明朝的衰亡,怜惜明朝末代皇帝崇祯的命运,更认为明朝并不封建专制,它的文明被满清“毁灭性破坏”,科技更被西方“偷去”。实际上,“悼明热”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在今年六七月份,小红书上就能刷到相关的帖子。而在更多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这股情绪的暗流早已有所流淌。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单一事件,在我们的观察和整理中,它更像是一个复合事件——很多批不同受众、在很多个节点上、被不同平台卷入到这次舆论浪潮和狂欢中来。它背后也是多种时代情绪的杂糅,因而整个舆论发展从11月初至今有过很大变化,且变化非常快。

于是我们决定录一期播客。在这期间,网络“悼明”没有停止,甚至继续延伸到现实中。12月12日北京初雪那天,有网友在雪地里画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画像。许多人还前往景山公园,到明朝末代皇帝崇祯的自缢处凭吊。

我们梳理了从“洪康熙”假说以来的来龙去脉,包括我们观察到的一些有趣现象,也试图从几个角度来理解这次舆论浪潮——我们看到了粉圈话语在其中的运用,有人怜爱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并用一套年轻的话语体系来“嬷”他;我们借用了一个学术概念“怀旧”(Nostalgia)来看待“悼明”,即一种对“从未亲身经历的时空的向往”;我们也重温了教科书对塑造集体记忆的作用,以及探讨当下网友对正统叙事的反抗是否走偏了方向。

在这次舆论中,网友们共享着一套叙事素材,却并不共享话语体系和价值观。就像过去发生过的很多次撕裂的舆论事件一样,人们使用着共同的词语,说的却从来不是同一回事。

以下根据本期播客部分内容整理而成。

洪玄烨?

10月初,知乎上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朱元璋家族古DNA都公布了,而爱新觉罗家族古DNA却没公布?”前期提要是这样的:2025年6月1日吉林大学一篇论文指出,分别出土于成都、开封、沁阳的三位朱家宗室成员的遗骨基因测序,都检测出O-MF12415类型。

随后,这个问题底下涌现出多条关于爱新觉罗家族被“换种”、所以不敢公布DNA的回答。他们用一两句话,试图透露出事情的不简单。有人贴出一张所有清朝皇帝的画像,画像下是他们的名字和不同姓氏,说:咋公布啊。有人提到康熙身世,说他小时候因得过天花出宫,后来在宫外去世,于是用一个汉人小孩来假替他。

还有人提到洪承畴:看看康熙到底长得像皇太极,还是洪承畴。洪承畴是明末官员,与清军战败后被俘,经多次劝降成了清朝官员。在网友放出来的画像里,洪承畴和康熙脸型都是瘦长脸,五官相似。相反,皇太极和顺治都是方脸型。

传说中,皇太极为了劝降洪承畴,曾派孝庄去监狱给他送人参汤。在大陆和台湾电视剧《孝庄秘史》和《一代皇后大玉儿》中,也有这部分传说的演绎:孝庄用美人计劝降洪承畴。

当然,也有人列出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严实的研究结果,认为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到顺治、康熙、雍正、到弘昼(雍正第五子)之间在生物学传承上没有问题。该研究基于2019年严实副教授采集到雍正第五子弘昼的后人提供的样本,测试结果表明,其Y染色体DNA单倍群属于C2b1a2b1-F14751,与努尔哈赤一致。然而许多网友质疑这一研究,理由是“弘昼可能不是雍正亲生的”,后来严实副教授在媒体采访中对此做出回应,表示“缺乏证据的猜想在科学理论中应当被搁置”。

不过,对爱好谈论野史的网友们来说,他们“就像哥白尼发现了日心说”。这话的意思是,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如果要把它们说通,可能要建立一套叠床架屋的理论体系,还不一定说得通,也没有什么美感。但是只要围绕着一个很简洁的核心,这些现象就可以被全部串联起来。

譬如:三代忠臣鳌拜为何忽然要反?满兵正蓝旗为什么忽然谋反,在云南拥立南明永历帝?顺治为什么哭崇祯坟?朝鲜使臣的记载中,康熙为什么“而年今九岁,壮大如十二三岁儿”?乾隆的继后乌拉那拉氏为何要在下江南途中忽然断发?证据越找越多,越说越真。

有两拨人在这场狂欢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一批来自知乎,他们或许是对历史感兴趣、相对还有点高知的直男群体。另一批来自小红书,这里以女性用户为主体,熟知清宫剧与八卦,再加上这一平台本身的抽象文化、用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心态,都扩大了这场传播。两拨人共同助推,于是掀起一个小高潮。

女性主义的立场也在这次浪潮中露了脸。“洪康熙”假说刚出来时,有人说孝庄是“大女主”,清朝皇帝都是孝庄的后代,也证明男人无法延续香火。又有人为孝庄鸣不平,认为她无辜被“造黄谣”,而且对方是一个大她20岁的老男人。

陈弘历?

几乎同一时间,乾隆身世在这场“换种”狂欢中也被翻了出来。据传,他是从海宁陈阁老家抱来的男婴,用宫里的真格格换来的。

网友们搜寻各类蛛丝马迹,例如武侠小说作家金庸是海宁人,因此推断,他从小就听闻过这个身世秘密,于是写进了小说《书剑恩仇录》里。言情小说作家琼瑶与金庸有亲缘关系,所以可推导出,琼瑶也知道这个秘密,随后创作出《还珠格格》等作品。

在小红书上,“海宁人老底子的秘密被全国人民发现了”。评论区分化成“知道真相的海宁人”和“被蒙在鼓里的外地人”。很多人呼唤海宁人:出来讲讲,你们从小就听说过这些传说吗?于是很多海宁人现身说法,自称的确从小就听闻过。一些与乾隆身世联动的周边也出现了。有人发出一张海宁特产糕点的包装图片,上面写着“乾隆故里”。还有中国文史出版社出过一本书,名为《乾隆皇帝在海宁》。

事实是,这个传说并非“仅限海宁”的秘密,且金庸本人也倾向于相信这个传说是假的。在《书剑恩仇录》的后记中,金庸援引历史学家孟森的话,认为乾隆是海宁陈家后人的说法靠不住。他把这一传说作为小说素材演绎,然而在网友口中,这件事却变成了金庸心里知道一个巨大秘密,但他不能直接说,只能借助文学作品悄悄将这串密码传递给世人。

此外,过去一直有人认为,乾隆身世是满清四大野史中最有可能是编造出来的——因为它太像一套汉人自我安慰的叙事,最有被编造出来的动机。

网友们还发现,乾隆的继后乌拉那拉氏断发的日期恰逢洪承畴百日忌辰,因此推导出,她也许得知了皇家血脉被调换的真相,无法接受,于是在陪乾隆下江南途中断发。而乾隆南巡的“真实”原因,也被网友们推断为,大概率是去陈阁老家祭祖。

这其中的矛盾点就在于,乾隆如果是从陈阁老家抱来的,那跟洪承畴并没有关系。就算乾隆是去江南祭祖,祭的也不是洪承畴。那皇后为何要在洪承畴忌日断发?

神奇之处就在于,网友们可以将这些说法中的自相矛盾之处用一套新的叙事捏合起来。比如《洪承畴传》中有记载,洪承畴先祖姓陈,后因得罪唐朝宰相李林甫,被贬至福建,在此繁衍,然而元朝时家道中落,于是先辈入赘洪家。因此网友指出,洪承畴原本也姓陈,和浙江海宁陈阁老家其实是本家。

当红楼梦掉入洪康熙宇宙

就像网友认为金庸、琼瑶知道内情一样,网友认为,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四次接驾,曾祖母孙氏是康熙乳母,曹家必然也知道内情。曹雪芹写“贾宝玉在京城,甄宝玉在江南”,是用来暗暗传递康熙是个假皇帝的信息。

实际上,《红楼梦》的索隐派是另一条线索,它是“悼明”这个梗的起点。

在传统的红学研究里,考据派和索隐派之争由来已久。民国时期,它们的代表人物分别是胡适和蔡元培。蔡元培先生在1917年发表的《石头记索隐》中,认为《石头记》是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书中本事在于“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他也认为其中的人物有影射关系,比如林黛玉影射一个叫朱彝尊的文人,薛宝钗影射一个叫高士奇的文人,探春影射一个叫徐健庵的文人。索隐派在不同时期,对《红楼梦》具体影射了哪一段历史的看法各有不同。当时还有人认为,《红楼梦》影射了清朝顺治帝和董鄂妃——宝玉出家,映射了顺治出家的野史。

胡适批评索隐是一种很牵强的附会,是“猜笨谜”。1921年,胡适发表了一篇叫《红楼梦考证》的文章,主张将红学研究的重心从毫无根据的猜测,引向一种基于具体的文献和史实的讨论。《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的说法,基本上就是胡适这时候奠定下来的。他从《随园诗话》、《扬州画舫录》等小集子里,找出了一条证据链,论证出《红楼梦》第一回中所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作者曹雪芹,是康熙朝江宁织造曹寅的孙子。曹寅在康熙朝曾四次接驾,与小说中王熙凤与赵嬷嬷说的江南甄家接驾四次,也互为印证。

可以说,考据派代表的是一套从西方带回来的科学实证精神,和后来历史学研究的基本思路也比较吻合,即要基于具体的史料。而索隐派的思路更像写小说,它本身就有种话本结构在其中,讲述者擅长给人抛悬念、留钩子,最后又看似严丝合缝地圆上,给人带来一种精神上极大的满足感。

不过,考据派与索隐派的界限也逐渐不太分明。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刘心武在百家讲坛讲《红楼梦》,一度火热,他一度被认为是“用索隐的方法搞考据”——他认可曹家的背景,但试图探索出曹家背景与当时的政治势力的斗争的关系,他认为曹家是康熙朝九子夺嫡废太子一党的支持者,而小说中的秦可卿是废太子倒台后被送出宫的女儿,而进宫的元春则最终成了政治势力斗争的牺牲品。

2020年后,以UP主女王泡面为代表的一批新索隐派在B站上活跃,提出了“为什么《红楼梦》是悼明之作”。一段时间里,这个句式如病毒般传播。这批新索隐派的观点是,《红楼梦》的真实作者是一批“明遗民”,也就是明清易代时不愿剃发易服、不愿去清朝做官的一批文人,他们在《红楼梦》中埋藏了一串文字密码,这部看似在写闺阁女儿的作品中其实埋藏了一段“家亡血史”。

在这套隐喻逻辑里,贾宝玉“衔玉而生”、爱吃胭脂,代表传国玉玺;林黛玉代表崇祯,她的判词“玉带林中挂”暗合崇祯吊死的结局;薛宝钗代表入侵的满人,她住在大观园的“东北角”,名字中带金,房间“雪洞一样”。除此之外,王熙凤对应明朝宦官魏忠贤,元春和小红对应被冤杀的大将军袁崇焕,秦可卿对应死于红丸案的明光宗朱常洛,晴雯对应抗金名将熊廷弼,香菱对应南明皇帝朱由榔,夏金桂对应处死了朱由榔、放了清军入关的吴三桂。

悼明派带火了癸酉本石头记,癸酉本石头记又称《吴氏石头记》,又被称作“鬼本”。2008年,一位名叫何莉莉的网友宣称自己读过《红楼梦》真本,并可凭记忆复写,从此,何莉莉在网络上连载《红楼梦》的后二十八回。尽管这个版本文字粗劣,在当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但随着悼明派的兴起,鬼本开始被捧上神坛。网友认为,鬼本提供的后续情节,完美地圆上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伏笔,且所有人物身上发生的事,都完美对应悼明宇宙的人物关系。比如林黛玉错杀小红,对应的就是崇祯冤杀袁崇焕。

不过,基于“洪康熙”假说的推演,《红楼梦》暗喻的是康熙是假皇帝,这和悼明派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说通这一点,新新索隐派出现了。

这套捏合出来的新叙事,是基于《红楼梦》“怀金悼玉”、“钗黛合一”的观点,于是,洪承畴和海宁陈阁老被认为是“文官窃国”,利用民族矛盾来掩盖阶级矛盾。网友这样说道:“不管是黛玉所引射的崇祯,还是宝钗代表的入关的金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都是为他人做衣裳。这些大地主大资产阶级背叛了明王朝,也背叛了华夏民族,勾结满蒙,成为一个怪物政治共同体,一起奴役华夏民族。皇帝流着哪族的血也不重要了,神州陆沉,那时候的读书人,真的绝望了。”

万物皆可嬷

当一套年轻的饭圈话语进入悼明叙事,崇祯(朱由检)就成了“检检”。人们怜惜他的悲怆命运,感慨他生错了时代,也帮他安放了一个“美惨”人设。

有人说:“检检小时候特别可爱,怕打雷,却硬撑躲在书架后面偷偷捂耳朵”,“他体弱,胆子不算大,尤其怕打雷”,“用袖子轻轻捂住耳朵,只露出半张脸,既想装勇敢,又藏不住对雷声的忌惮,像极了怕黑却硬撑的小孩,透着点笨拙的好强”。

有人说:“大婚的时候发现做饭用的鱼受伤,很不忍心,就把鱼放了”,“此男简直活菩萨”,“身仪姿美还擅骑射,美丽的怪力少年来的”,“此男实在是太好品了”。

还有人说:“也不怪遗民嬷他了”。

“嬷”,来自同人圈,也是今年的网络热词。人们代入“嬷嬷”,沉迷于CP中处于被动地位的角色身上的破碎、柔弱和被支配的状态,并对其产生深深怜爱。后来这个词也演变出“自嬷”,即自我可怜和弱化自己,渴求他人疼爱和照顾。

博主“蒋弄臣”在微博上这样写道:“悼明、芳学、伪史论本质上都是一种自嬷史观,他们共同迷恋着一种罗曼蒂克化的历史想象”,“当你长期处于一种次要生活,你势必会追问,是谁,在何时,以什么方式夺走了你的主要生活”,“资本、满清和西方都只是配合这场自嬷秀的假想敌,这类假想敌的共性是抽象到难以定义,因为难以定义就无法消灭,无法消灭就可以宣称战争还在进行,战争还在进行使命就不会结束,使命没有结束就不用面对自我,不面对自我,这场自怜自艾的秀就可以永不落幕”。

当“百年屈辱”被提前两百年

民族主义者加入团战后,悼明又演变出一些新的东西。有网友指出,明朝并不封建专制,“以前总觉得明朝专制僵化,其实是被偏见骗了”,其次是“清朝的入关导致中华民族的科技与文化成就被毁灭性破坏”,最终是“永乐大典被偷”、“西方偷了我们的科技成果”的结论。

这些悼明观点的背后,都是“我们曾经非常辉煌,后来被打断了”、“我们的东西被偷了”的旧叙事。这与我们过去在教科书上学到的历史是同构的。中学历史课本中,中国近代史开端是1840年英国发动的鸦片战争,从此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它的逻辑核心是压迫和反抗,通过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等事件,串联成一个救亡图存的历史叙事。于是,人们在想象着过去的辉煌中华帝国的同时,又背负着“百年屈辱”的集体记忆,因而当下要做的就是“复兴”。

在这次悼明热里,人们身上背负的屈辱变了。最早压迫我们的客体,从西方列强变成了满清,历史的分水岭也从1840年挪到1644年。这一年明清易代,是明崇祯十七年,也是清顺治元年。网友们认为,清军入关导致了汉族文化断裂,剃发、易服、文字狱摧毁了中华文明,并将后来西方列强的来临只归咎于清朝的腐败统治。

人们对一种想象中的中华文明高峰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永乐大典》在这次悼明中也成为一个重要载体,虽然很多人甚至都没能读过。这种情绪共鸣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对“从未亲身经历之时空的向往”的怀旧,它引导着人们想象一个神话化的过去,即一个在封建帝制时期长期处于人类文明巅峰、未受外来挑战的国家。

这种用怀旧来建构归属感的情况在现代政治中很常见,也是右翼民粹主义思潮的手段。比如特朗普的著名竞选口号“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

可以说,当我们谈集体记忆的时候,并不是在简单谈过去的事情,而是基于当下——当下我们如何理解过去,我们和过去的关系是什么,我们如何去记忆或者是忘记过去的某些东西。某种程度上,历史叙事也可以被用来安放当下的情绪与身份。

这次悼明热,人们表面上似乎在试图反抗教科书里那套标准正确、被规定好的历史叙事。这本是一件好事,即承认历史是被选择性书写的,被上位者改写过或重新包装的。在学术上,教科书和教育系统对记忆的作用也是一个重要研究领域。Apple和Christian在1991年提出过,教科书传授的并非中立的知识,而是常常被当作意识形态工具来推广某种信念体系,并使社会秩序合法化。

但在这场舆论中,对教科书的质疑似乎滑向了没有依据的猜测,变成满清污染了我们的历史课本、满清刻意把明朝真实历史和瑰宝抹掉、编教材的“坏分子”夹带私货。前者是对教科书的警惕、承认历史的复杂性,后者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黑白分明的世界观,构想出一个强大的明朝,再把衰落的原因归结在满清这个坏分子身上。

信息茧房外有什么

可能很多人是在这次事件中才知道博主“吃瓜蒙主”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都有各自的信息茧房。事实上,她已经在网上活跃好一段时间了,而且涉猎范围很广,讲红楼梦,讲明朝,也讲伪史论,也批判金庸和胡适。

吃瓜蒙主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喙的东西,总是让人觉得:如果不相信她,你就是被骗了,被洗脑了。她管“美国”叫“阿美”,认为当年胡适从“阿美”留学回来,处心积虑地提出了《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的说法,篡改了国人对《红楼梦》的记忆,在此之前,《红楼梦》悼明是当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秘密。

12月12日,北京初雪那天,有人在雪地上画朱元璋的画像。这场舆论中,朱元璋那张经典的“鞋拔子脸”画像也被视为清朝的有意丑化,而另一张身穿龙袍端坐的威仪画像,则变得更为流行。上周末,还有大批游客涌入景山,去崇祯上吊自杀的歪脖子树附近凭吊。

我们也偶然加入了一个悼明微信群,这个群为搜集中国古籍而建。在这群里,群友们讨论着中国社会的“高层”。他们认为,此前的社会主流认知是遗留在中国高层的“满清贵胄”操纵下形成的,他们是一群“享清福”的人,“享清朝遗留下来的福分”。不过,“高层内部也有我们的人”,他们可以把真实的信息传递出来。群友们还决定要用企查查,看看哪些企业内部有不可信任的清代贵族后代。

他们一致对外,要“保护”吃瓜蒙主、老丁说文、北大宋师傅等自媒体博主。一位群友说:“你先自己分析看待他们说法是否有问题,证据是否充足。如果觉得没问题,那就和攻击他们的博主或者评论对线(他们一般会扣帽子,耍无赖,扯淡等等)。”

某个清晨,群主向所有人宣布:“清朝被批判,已经成为了现实,已经成为了共识。接下来,是时候宣传华夏文化,你们目前已经做得好”,“群里面建议以聊华夏天文历法为主”,“尽可能考据和索隐二者合参”,“不要跟我说网上有很多,关键你至少也要尽可能有你自己逻辑论述,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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